袁泽宇
“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,我有九十岁了。雨雪看老了我,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。”鄂温克族最后一个族长的女人,用她的一生,见证了鄂温克人的百年民族史。
这是一个信奉万物有灵论的渔猎民族,他们生活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,与驯鹿相依为命。在迟子建那富有诗意的笔下,鄂温克人曾经与世无争、怡然自得的生活画卷是那么的空灵澄澈。然而,随着文明的脚步愈来愈近——俄国人的身影、日本侵华的战火、“文革”的波涛、大兴安岭火灾,这片古老的土地在一次次的冲击中战栗。迟子建转而以沉重的、控诉的笔调,展现了现代文明的“疯狂”及其对自然环境和传统文明的戕害,暗含着对现代文明发展失控的隐忧。在政府的安排下,一批批鄂温克猎民们带着他们的驯鹿下山,住进了政府为他们打造的现代化居住点“激流乡”。他们和他们的驯鹿却过得并不快乐,虽然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,但随之而来的,是一种“无形的枷锁”。而此时希楞柱里依然还有两个人在坚守着——“我”和安草儿。
文明与自然,这是一个贯穿人类生命始终的经典命题。从敬畏自然、开发自然再到征服自然,人们对这一命题的阐释随着时代而不断变化。在电影《天空之城》中,天空之城“拉普达”曾有着高度发达的科技,但这样宏伟的文明却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。这与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所提出的问题可谓是如出一辙:现代文明越发达,就越与自然规律格格不入,人类在享受着越发优渥的环境的同时却也走向了异化。在现代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,我们应该怎样回答这个文明的悖论呢?在鄂温克人的百年民族史中,作者迟子建找到了两个答案。
在面对自然前,我们不妨先审视自己的内心。通读全书,每一个鄂温克人无不个性鲜明,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“坏人”。面对大自然这座无穷的宝藏,没有人陷入欲望的漩涡,只是取其所需。他们的心灵如同额尔古纳河之水一般深厚而清澈,充满了自然的灵性和对万物的爱。正因如此,虽然鄂温克人没有警察、监狱等完善的社会机器,也没有法律、条例等复杂的社会规范,但他们却能生活得平静祥和。
正如马克思所言“自然界,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,是人的无机的身体”,鄂温克人始终把自然视做自己的全部身体,而自己的肉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。他们生前从自然中获取水源、猎物、木材以维持生活,死后又以颇有“托体同山阿”意味的“风葬”的方式回到自然之中,他们的生与死,都是自然这个大身体中的内部循环。就如《天空之城》中肯得亚山谷的歌词:“根要扎在土壤里,和风儿一起生存,和种子一起过冬,和鸟儿一起歌颂春天。”
文明和自然并不一定就是一对反义词。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,在工业机器喧嚣的轰鸣声中,我们似乎应当涤荡自己灵魂中的污泥浊水,找寻那已经迷失了的大地,让根和土壤重新融为一体。
小说的最后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:驯鹿的玛鲁王库木莲又回来了。这是否又意味着下山的鄂温克人终究会回到那白山黑水之中呢?
我想一定会的。